编者：前不久，赵林、许纪霖、张笑宇三位老师做客友朋文化视频号直播间，以大航海时代为切入点，围绕人类历史中近500年的变革，为我们带来了一场视角独特的直播讲座，现将直播内容分两期归纳整理，以馈读者。

张松：大航海发生在葡萄牙和西班牙，带来了今天的经贸全球化，英国的工业革命，同样引发了翻天覆地的变革，人类社会由此进入技术时代，一直延续至今，包括现在网络上热议的人工智能，我相信也是技术这条延长线上的一段，那么究竟是技术引发了制度变革，还是更加多元化的制度培育出了新技术，我们一起来聊聊背后的那些决定因素。

赵林：在大航海时代之前，整个人类世界是彼此隔绝的，只有局部性的地方史，国别史，区域史，没有统一的世界历史，那个时候的世界是互相隔绝的，除了那些众所周知的大规模帝国征服战争之外，并没有产生关联。

严格的说，大航海时代的开端，最早是在中国。1405年到1433年的28年间，郑和7次下西洋，开启了人类走向海洋的壮阔历史。虽然中国最先开始，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下西洋的壮举在明宣宗时被叫停了，再没搞下去。所以也可以说，明朝政府在1433年宣布停止出海时，中国与世界失之交臂。抛开历史因素和政治原因不谈，假设明朝政府没有停止出海，放松对贸易的管控，那么中国的历史又会是怎样一种景象呢？

半个世纪以后，葡萄牙人从葡萄牙最西南端的萨格里斯下海，他们一定不会想到，水手们杨帆启航的那一刻，古老帝国的命运就像海平面上的夕阳一样，逐渐被海洋吞没，而一颗永不落下的朝阳，正把它的光芒毫不吝啬的洒向那些新型的海上帝国。

我们正在逐渐失去抽象的思维能力

许纪霖：最近巴西总统鲁拉访问中国，试图能够摆脱美元这个世界货币，以人民币来直接和其他国家结算。这个事情不仅仅是一个贸易的问题，实际上在整个世界贸易秩序当中，当一种世界货币发生改变，甚至不要说改变，动摇的时候，整个世界贸易秩序都会变化。

所以从这点来说，我们前面讨论的白银，联系今天的美元，就可以看得出，为什么我们试图改变美元中心制，试图用一种多元化的货币，当然成不成是另外一个问题，但是极具挑战性。

第二个，刚才已经谈到了，你那本书《商贸与文明》当中的一些几个核心的观点，实际上两种秩序，商贸秩序，暴力秩序。你基本的论述就是说，过去在古代社会基本上是以暴力秩序为核心的，但是近代文明的出现，商贸秩序慢慢形成了一个新的秩序。

而这个商贸秩序，就是海洋文明最核心的东西，到今天为止，海洋文明依然是世界文明的主流，而海洋文明都是在这套笑宇所分析的商贸秩序里面生长出来的。包括近代的宪政秩序，包括权利意识等等。

我在读笑宇的书的时候就特别发现，我们知道有两种权利/力，这个我们用普通话说都叫权利/力，但用英文来表述，一种叫power，另一种是right。power是什么？power就是笑宇说的暴力秩序。但是right是什么？right就是商贸秩序的核心价值，虽然听上去都是权利/力。但是它背后代表了两种秩序，我们今天所熟悉的这套现代的法治权利意识，都是在这个商贸秩序里面生长出来的，包括契约意识。

我们第一轮谈到的葡萄牙，西班牙，最早的海洋文明是从伊比利亚半岛开始的，重商主义时代恰恰是在国王的专制权力的保护下，然后商业发展，当然他们是尊重商贸秩序的。

这两种秩序笑宇说的很好，就是看他们怎么相处。你里面也提到了，这两个集团之间，有三种不同的相处模式：完全压制性的，比如说传统中国，法家就重农抑商，盐铁专卖。第二种，商贸集团有一定程度的自由。第三种当然采取共和制，整个商贸集团指的就是资产阶级，通过民主制可以参与这个国家政治。

有一个我觉得很有意思，特别注意到国家作为一种power，一种合法的暴力秩序。实际上它是可以用合法的伤害权的。如果国家权力能够尊重顺应这个秩序的话，那么OK，它会形成笑宇所说的正增长。但是如果国家操纵了法律，用某种合法伤害权来破坏这个秩序，对市场的自发秩序产生巨大的摧残，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被一只看得见的脚踏住了。

当然最极端的情况就是笑宇谈到的江湖社会的原则。杀富济贫。比如说靠抢，打土豪分田地的方式，那要比通过商贸秩序获得资源要简单粗暴更快。但是这种暴力秩序最后会产生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叫做增长停止，甚至负增长。

第三个就涉及到我们说的科技的增长。现代文明的出现实际上每一次都和技术的改变和进步是有关系的。

以我所从事的思想史、文化史的研究来说。假使，没有古藤堡的现代印刷术，我们很难想象有新教革命。也很难想象有启蒙运动。

互联网革命也使得现在的启蒙的方式改变了。今天已经到了一个社交媒体和短视频时代，它极大的改变了现代人，特别是年轻人的思维方式，抽象的文字思考能力现在反而在退化，特别对一些热衷于看短视频的人来说，他们甚至接受不了稍微长一点的文字。

我认识个小朋友，我有时候会发给他一些我认为比较精彩的公众号的文章，也不过三四千字，他说他看不下来。他习惯看什么？看短视频，短视频里面的金句他是记得的。所以今天年轻一代所构成的思维是由碎片化的金句构成的。他们的想法都是碎片化，背后并不能形成一套完整的思维方式，而这套思维方式，人总是要一套算法吧。由于他只接受碎片化的信息，所以最后他依然是被大学里面他可能最鄙视的考试用的这套思维方式所摆布。短视频恰恰使得人抽象的思考能力在衰退。

刚才赵老师提到了，实际上今天人越来越像机器。ChatGPT很可怕，他现在越来越像人了。要不是把情感开关和意识开关关掉，恐怕明天他就变成人了，只是它不是一个和我们一样的碳极生物，而是一个你无法想象的硅基生物，这个是非常可怕的。

实际上我不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我永远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儒家士大夫的传统就是有深刻的忧患意识，如果听任ChatGPT自主发展，出现了人的意识。那将是对人类文明，甚至人类本身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马斯克最近放星舰虽然失败了，放了一个大烟火，但是他总有天会成功，那就是火星移民计划。我把马斯克引为同调，我觉得他也有强烈的人类忧患意识，谁知道这个地球最后会不会毁灭？哪一刻被毁灭？也许是核大战。也许是开发能源和核冲撞？核聚变突然爆出一个黑洞。也有可能最后我们被人工智能机器人在某种意义上控制，不得不保留文明的火种到火星上。

现在你还会打算盘吗？不用了，现在有计算机了，以后如果一般的思维不得不依赖ChatGPT的话，那么按照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的关系，主人就被奴隶控制了。我们失去了基本的思维能力，我们只能依赖ChatGPT。那就像我刚才说的，不仅文字的思考能力在退化，恐怕最基本的逻辑思维能力也在退化。因为久而久之，你高度依赖人工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