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们

遇到这些女孩的时候，我有时是在去山里游泳的路上，有时是回到曾经就读的中学里，或是在鱼鳞与鸡毛遍布的菜市中，我将她们称作“河神的女儿”。

我的目光和行动太过缓慢，并不总是能和女孩们打上交道，常在犹豫中错过一些接触的时机，但也因此获得一种渐进的交流关系。我的狗狗帮了不少忙，孩子们围绕在它身边时，慢慢地愿意与我交谈。她们会问我：“它喜欢吃青菜吗？”“它也需要上学吗？”接着，她们一头扎进水里不见踪影，几十秒后又突然随着水花蹦出水面，双手捧着一块从河底找来给狗狗玩耍的石头。

我和女孩们呆在水里越久，小小的黄蜂鱼在我们身边游来游去，我就愈发不想上岸了，不愿理会大人世界的事。

女孩们是彼此探险的伙伴，姐妹一块儿敢穿梭在游船的钢架间隙里寻一只蜻蜓，但也偶尔回到现实中来，走到家庭、学校、人群中去。女孩们同样注视着我，思索我的年纪，有没有交过男朋友，再打量我的穿着，酝酿一阵就大胆地问起这些。年纪稍长，更敏锐的女孩会斟酌我身上那些来自外界的痕迹——说得更标准的普通话，苹果手机，能够离开这里上学的经历，或是我们彼此在身体发育上的差异。

但在两年几乎依赖直觉和一种“缘分”进行的间断拍摄中，我始终感到一种距离。我担忧自己单向地在四处检索女孩们能为我带来的生命力与纯真，她们会为自己能留下这些照片而开心吗？

直到我开始沿着河的下游走，走回乡镇的小学中去，在小卖部里遇见了一群吸着棒冰消磨午休时间的女孩。她们的个性与模样突然就充溢挤压在玉米地旁的小小水泥屋里，混合着汗水。我被高低起伏的话语包围了，叽里呱啦一片。孩子们的皮肤大多是被阳光晒成的蜜色，有的眼形和我一样，是浅浅的内双，也有壮族典型的大眼睛与厚实的嘴唇。那时我才明白，原来我和女孩们在接触间交换的是彼此际遇的信号。而我远去的童年感知与其中的遗憾，那些明明同样走过的地方但缺失的留影，尤其是未能与河水一起的，在我为她们拍下照片时得到了交织和相互补足。

而我其实也是河神的女儿啊。为女孩们留下照片的心情，在人群中追随她们的目光，原来恰似爸爸妈妈曾为我做的那样。在我还没有因对自己的外在焦虑而抗拒被拍摄前，父母尽力为我留下了许多照片。但那个时候，我还不能知晓它们此后与更多的女孩和事物产生了关联。

壮族的歌，我只会唱普通话版的“山歌好比春江水”，真羞愧啊。直到我重新回望过去，我才在老家的公路旁听到表叔家婶婶唱的歌，她其实一直在唱，只是我以前不留心听。我迟迟才领悟注视也该流向自己，奶奶、婶婶、还有妈妈，她们与那些女孩一样，都是这片土地上最有生机的部分，都是河神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