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龙的天,还没完全变
法国国民议会呈现出左派、中间派和极右翼
“三足鼎立”的格局
当地时间7月8日,法国总理阿塔尔前往总统府向马克龙递交辞呈。不过,马克龙没有批准,决定让阿塔尔留任总理。前一天,法国国民议会选举第二轮投票结果出炉,35岁的阿塔尔所代表的政治团体并未获得多数议席。
一周之前的国民议会第一轮选举,对于很多法国民众来说无异于一场“噩梦”。7月1日凌晨,阿塔尔一脸严肃地站在总理府马提翁宫前向等候多时的记者发表讲话,强调极右翼有史以来第一次站在了“权力的门前”。面对前所未有的威胁,阿塔尔开出的仍然是一份“老药方”:建立广泛的“共和阵线”,以阻止极右翼在法国国民议会中取得绝对多数。
法国国民议会选举第二轮投票的结果,某种程度上响应了阿塔尔的呼吁,也让法国的民调机构和新闻媒体都感到错愕。在选举前,外界普遍认为,极右翼将取得议会的相对多数,成为第一大党。
这一次的投票率,创下1997年以来的新高。多数选民成功将选票集中在反对极右翼的候选人身上,使得左翼联盟“新人民阵线”意外跃居第一大政治联盟。据法国《世界报》统计,“新人民阵线”共取得182个席位,中间派执政联盟“在一起”取得168个席位,国民联盟主导的极右翼联盟仅取得143个席位,屈居第三。法国国民议会呈现出左派、中间派和极右翼“三足鼎立”的格局,没有一个政党取得“绝对多数”,也没有一个阵营能够单独执政。
7月7日,法国巴黎,法国总理阿塔尔发表演讲。图/视觉中国
残缺却坚定的“共和阵线”
国民联盟又一次被暂时击退了。由于以国民联盟为代表的极右翼被视为“非共和”的力量,顾名思义,“共和阵线”就是让符合共和国价值观的“建制派”政党联合起来,共同反对极右翼政党。从政治利益的角度考量,“共和阵线”往往意味着各个政党牺牲自身的一部分潜在席位,来达成最小化极右翼席位的目标。
在本次国民议会选举中,有314个选区存在多人竞争,其中309个选区是三人竞争、5个选区是四人竞争。而三人竞争的选区中,多达250个是国民联盟、“新人民阵线”和中间派执政联盟的竞争。“共和阵线”的普遍原则是,在这样的三人竞争中,如果国民联盟候选人领先,就撤出排名第三的候选人,以方便选民将选票集中在排名第二的候选人身上,以期通过这种方式在第二轮反败为胜。但是,不同政党的实力、本钱不一,选择自然也不一样。
此次“新人民阵线”有415名候选人进入第二轮选举,他们最终撤出了134名候选人,剩下281名候选人。执政联盟亦有321人进入第二轮选举,在最终撤出82名候选人后,剩下239名候选人。相比之下,仅有88人进入第二轮选举的共和党就面临艰难抉择:一旦大量撤出候选人,共和党本就在之前两次选举中萎缩的政治版图势必再次缩减。因此,共和党官方最终决定不撤出候选人,并拒绝在第二轮投票中明确给出是否反对极右翼的立场,既延续了共和党人长期持有的理念立场,也契合了该党的利益考量。
即便是在更反对极右翼的中间派执政联盟与“新人民阵线”之间,相应的利益和策略考量也无处不在。譬如,在执政联盟的实际退选操作中,当选区第二名是温和的社会党或绿党成员时,往往会撤出自己位列第三的候选人。但在第二名是激进的不屈法兰西党候选人时,执政联盟常以自身处于中间派、更能吸引来自中左和中右的选票从而击败极右翼为由拒绝退选。这背后可能还有更深远的利益考量:如果“新人民阵线”中温和派的比例更高,执政联盟在选举后就更有可能和他们达成共识。打击极左翼,同样符合执政联盟的利益。
自2022年以来,马克龙政府采取了一系列不利于工薪阶层的经济政策,譬如延迟退休改革。在大量左翼选民看来,马克龙的这种执政风格傲慢自大,再加上左翼各政党对于上述诸多经济政策表示反对,“共和阵线”在理念和实践中遇到的困难都被放大了。以卡尔瓦多斯第六选区为例,因为推动延迟退休改革而激起民怨的前总理博尔内最初只获得28%的选票,其国民联盟的对手则收获了36%的选民支持。在不屈法兰西党的议员候选人退选后,如何说服这些敌视退休改革的选民支持博尔内,成为左翼和中间派共同的难题。事实上,博尔内最后仅以56%的得票率战胜极右翼对手,既说明了“共和阵线”发挥的作用,也说明了并非所有选票都实现了成功转移。而在“新人民阵线”和国民联盟一对一竞选的选区中,执政联盟一改其“既不要极左,也不要极右”的口径,转而动员中间派选民支持左翼以反对极右翼,也面临重重困难。
“共和阵线”在理念和现实利益层面的双重脆弱性,使得多达104名国民联盟主导的极右翼联盟的候选人在第二轮选举中仍然成功当选议员。换一个角度看,如果“共和阵线”实现理想状态,即所有反对极右翼的政党间选票完全转移,那么第二轮选举中极右翼候选人无法在任何一个选区胜出。而如果“共和阵线”变得相当脆弱,大量选民拒绝给其他阵营的非极右候选人投票,那么结果应当如同第二轮选举前的大部分民意调查结果一样,也就是极右翼在大约200个选区获胜,取得230席左右的成绩。
但实际上,第二轮选举的结果是上述两种情形的折中。一方面,传统中右翼的选民已经放弃了“共和阵线”,中间派和极左翼之间的龃龉也延续到了第二轮投票中。另一方面,整体上中间派和左翼展现出“共和阵线”的强韧一面。因此,至少在这一次,残缺但坚定的“共和阵线”收获不小。虽然传统右翼建制派共和党已经完全脱离了“共和阵线”,但另一方面,“新人民阵线”和中间派执政联盟成功克服了相互间的多数分歧和矛盾,联手坚定反对极右翼候选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
由于第二轮选举产生了“悬浮议会”,没有一个政党可以轻易组建联盟执政。在这种情况下,独享总理提名权的总统马克龙拥有多种选择。
马克龙的第一种选择是提名“新人民阵线”推选的总理候选人组建政府。不过,“新人民阵线”的选举纲领是竞选纲领,而不是执政纲领。将退休年龄退回到60岁,是奥朗德时期的中左翼政府也未曾尝试过的选项。提高最低工资、扩大公共开支、大幅增加税收,并无视潜在的财政风险,都可能造成资本恐慌和市场信心的崩溃。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新总理上台,必须面对是否继续坚持履行“新人民阵线”选举承诺的两难:如果坚持承诺而引发经济衰退,那就是为极右翼的进一步崛起铺平道路;而如果违背承诺,又可能凸显左翼联盟之间不同立场、取向的政党之间的矛盾。
“新人民阵线”的出现,本就是左翼各政党为避免在选举第一轮早早出局、争取各自席位最大化的权宜之计。围绕欧盟、俄乌冲突、反犹主义等问题,阵营内部龃龉不断。和2022年不屈法兰西党在左翼联盟NUPES中的一家独大相比,此次选举后,社会党和不屈法兰西党的席位相差无几,这就在“新人民阵线”中形成了强硬极左翼和温和中左翼两个轴心,整合起来难度甚大。
第二种选择是寻求建立一个同时反对极右翼和极左翼的“大联盟政府”,按照马克龙以及国民议会议长布朗-皮韦、前执政联盟议会党团领袖奥罗约·贝尔奇等人的设想,新政府应当囊括法共、绿党、社会党、执政联盟、共和党和一些独立参选的温和中左、中右派人士。由于不屈法兰西党和国民联盟在国民议会中的总席位未能超过220席,也就意味着同时排除极左和极右,“大联盟政府”的席位仍可以达到370席左右,这一联盟本身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问题在于,“新人民阵线”和执政联盟在经济和社会政策上存在巨大差异,很难想象这一新联盟能够产生有效的共同政策纲领,反倒可能让极左翼和极右翼继续吸收对政府不满但又并不必然支持极端立场的“抗议选民”。国民联盟的支持率从2022年的18%激增到2024年的33%,“抗议选民”的贡献就不可小觑。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很可能为勒庞在2027年入主总统府送上“助攻”。
第三种选择是建立一个以现任总理阿塔尔或其他中间派人物为主导的少数派政府,主要以执政联盟的力量作为支撑。虽然执政联盟仍然是议会中的第二大势力,甚至有可能通过拉拢、拼凑一些独立的中间派和右翼人士成为第一大联盟,但这些党派中的人士当选议员,依靠的是中左翼选民出于反对极右翼考虑而勉强提供的支持。在马克龙保持强势执政风格的情况下,一旦左翼和中间派的冲突屡屡出现,很可能仅有国民联盟能从中渔利。如果少数派政府无法维系,马克龙则很可能在法国宪法规定的一年期限结束后再次解散国民议会、重新选举。届时,左翼和中间派选民将积累更多的仇恨,“共和阵线”势必衰退。
其他选择还包括建立一个技术官僚政府,或者组建一个包括所有政党的“国家团结”式政府。这样的选项不仅在第五共和国的历史上从未出现,也很难被视为长期解决方案,更像是为马克龙在2025年再次寻求解散国民议会而准备的预案。这种情况下的过渡政府将无力应对延迟退休、提升购买力、俄乌冲突等法国迫在眉睫的重要政策议题,很可能会继续助长选民对当前政坛的消极情绪,成为极右翼或极左翼政党保持崛起势头的助燃器。
因此,看起来马克龙有诸多选项在手,但每一种选项背后都充满了危险和不确定性。解铃还须系铃人。马克龙在2017年当选总统后,曾承诺要在5年后让法国人都没有意愿支持勒庞。7年过去了,勒庞率领的极右翼却几乎获得执政的机会。对马克龙而言,无论是2017年、2022年大选,还是此次国民议会选举,他和执政联盟得到的许多左翼选票,本质上是这些选民为了阻击极右翼而“借”给他的。如果马克龙能够尊重这些迫于无奈“借出”选票的选民,更多倾听民意,极右翼的浪潮都可能止息。反之,马克龙本人可能在下一次选举中亲手将极右翼推上总统大位。
作者:王子琛
编辑:徐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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